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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期,束星北踌躇满志、雄心勃勃,即使一些老耄称誉他“天下第一才子”,他也欣欣然,既不自谦,也不觉为过。心里本来就有这样的感觉。“我28岁就成了名教授,自恃有天才,恨不能把全世界的科学家都比低下去。”他自觉追逐的目标并不遥远。
1937年5月20日,世界著名物理学家玻尔来到中国。他访问了上海后,受竺可桢之邀,专程到浙江大学作了原子核的学术报告。束星北就是这个时候有缘与这位量子力学大师相识的。大师在杭州游览讲学的几天里,束星北和王淦昌几乎与大师寸步不离。束星北与大师之间不仅是请教、探讨,更多的是争论。“5月23日12时30分,我们到达杭州,受到从大学来的三位青年科学家束星北、王淦昌、何增禄以及张绍忠教授的迎接。5月24日,演讲之后,我们应邀到市政府赴宴,由于年轻的物理学家们,特别是束博士和我父亲争论得特别起劲,我们迟到了一会儿。5月25日,束博士、王博士和何博士陪着我们走了一程又一程,并不停地与我父亲讲话。当我们分手时,天正下着雨,但我仍然看到强壮而坚定的束博士面带微笑站立在倾盆大雨中,只为尽可能地与我父亲多争论上几句。”玻尔的儿子尼多斯·汉斯日后回忆道。
原浙江大学物理系教授朱福曾称,束星北给玻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玻尔回去后,不断收到上海几所大学和浙江大学师生的信笺,多为探讨物理学上的有关问题。也有些师生向他请教、询问到国外深造学习的途径,有的则直接让他帮忙介绍。对于这些要求,玻尔的回答千篇一律:中国有束星北、王淦昌这么好的物理学家,你们为什么还要跑到外边去学习物理呢?
1931年9月,束星北刚获麻省理工学院的硕士学位不久,就启程回国。在剑桥时,爱丁顿教授评价他“喜欢争论,欣赏争吵”,对于束星北是一种包容,甚或是一种“纵容”,可日后他未必再能幸遇这样的人了。在以后回国的日子里,束星北有一次竟毫无顾忌地“面责”蒋介石——当时他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授物理。某日,蒋介石来学校视察,召见一些教官,不料束星北当着众人的面,提起对日签订“淞沪停战协定”一事,指责这是屈辱的卖国行为,弄得蒋介石很难堪。蒋说了句“你太年轻,不懂政治”,便拂袖而去。事后有人告知,蒋回到官邸还喋喋不休地说这事,束星北于是辞去了教职。后来他到浙江大学去应聘,有些人还拿他“面责”蒋介石一事加以阻挠,但校长竺可桢还是聘用了他。
1952年,浙江大学“院系调整”后,束星北来到山东大学。谁知他第一次与山大校长华岗见面交谈,就针尖对麦芒地争论起来。华岗是党内理论家,有坚硬如铁的原则,而个性极强的束星北,也坚守自己一套信念。此后两人的论争发展到水火不相容的态势。有些教授试图从中调解,以缓解二者的猛烈碰撞,也终告无效。到后来束星北成了被批判的对象,1955年“肃反”时,又加给了一项“反革命”的帽子。吊诡的是,这年8月13日学校召开斗争束星北大会,仅仅过了12天,华岗自己就遭逮捕,罪名是“胡风反革命分子”。不久,在揭发声讨华岗的大会上,检举揭发的人大都是他身边的人,他们都是受过华岗关照恩惠的人。当事者回忆说:“当时,华岗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偶尔以淡漠的眼神看一下发言者。”
束星北没有幸灾乐祸。当他得知华岗以前并未因他公开顶撞而择私报复,相反还曾着意保护他时,他便为自己错怪过华岗而自责。他通过华岗夫人将自己的歉意转达给狱中的华岗;随后,他又数次致信全国人大委员长刘少奇,为华岗鸣冤叫屈……束星北当年的一位同事在回忆这一切时,感慨地说:“(有人)称赞他是硬骨头,是绅士,是君子。这种时候,提他,称赞他,是一种比照,是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窝里窝囊的气愤和憎恶。这个时候,大家重新再看束星北,觉得他是个英雄”。
束星北常会做出一些令常人难以想像的举动。
早在1974年的春节前夕,束星北曾借全家人团聚的时候说:我死后遗体不要火化,火化对人对社会都无益,一定要将我的遗体交给青岛医学院,以供科研和教学使用。我一生从事科学教育事业,也算为医学和教育事业做一点最后的贡献。他当时正身处逆境,身体素质很差,想到自己随时可能不久于人世说了这番话。
1979年7月,束星北曾对青岛医学院长期从事解剖学研究的沈福彭教授说:“据临床现察,长期注射肾上腺素,必然对血压和心脏带来不利影响,可是我多年来,因患慢性气管炎和肺气肿,一直注射肾上腺素,血压心脏却一直很正常,这是什么原因?希望我死后你们将我的尸体解剖观察分析研究。“当时两个人即商定,他们去世后,都将把遗体献给青岛医学院解剖教研室,把骨骼穿成标本,以供教学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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