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刘亦学

我的家在一望无际的大海边，海是我童年生活的全部，白天我在海边玩耍，夜晚我枕着大海的涛声入梦，我曾经无数次在海边放走许多写了心愿的“飘流瓶”，我虽然不知道它们都飘向了哪里，但我儿时的期待里，最多的却是祈祷我每天出海打鱼的父亲都平安归来……

那时，父亲的鱼船是一条小小的从我爷爷那里继承来的破木船，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不允许他更换一条他梦寐以求的大船。小船出海，要到很远的渔场去，即使在那里，收获也不见得很多。但父亲努力着，他只有一个简单得让我落泪的想法：多打一点鱼，多卖几个钱，把我这个先天右腿残疾的儿子送进村里的学堂，让他多读一点书，将来好在城市里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而不是像他那样辛苦地出海打鱼……

海的宽广没有给我幼年的心灵带来太多的悲伤，虽然我的父母那时经常吵架，也记得经常是父亲被“要强”的母亲责骂得无话可说，他默默地转身，带上一壶酒，驾上他的鱼船出海，他很少和母亲辩解，他每次走得都是那样匆匆，甚至连在我脸上亲一口的时间似乎都没有。只是有两次母亲不在我们身边的时候，他捧起我的脸亲了又亲，然后带了酒和雨衣上船，他走之后，我听到了门外巨大的海浪声，那样的日子最不适宜出海，这一点只要有一点经验的渔民都知道。作为在海上生活了40多年的父亲，他不会不知道，但生活“逼迫”他必须不断地出海，不断地挣钱养家……他亲我的时候总是眼含泪水，一个见过了飓风大浪的渔夫的泪水海水般酸涩。我想象不出我那并不健壮的父亲在海上和风雨与海浪有过怎样的搏斗，那巨大的浪头经常轻易淹没他的小船。父亲常常在上岸之后把自己几天的生活垃圾带回家，他一直“顽固”地继承了父辈遗传下来的传统——大海给了他们生活的全部所需，他们不能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污染大海……

只要看到父亲带回的垃圾放在屋角，母亲的责骂便不绝于耳，来自中原的母亲责怪父亲的烦人与多事：一点生活的垃圾不是随手扔进无边的大海而是带回家。那时的我总要找一个机会去村头的垃圾场倒了那些垃圾……父亲便笑，他的一点小小的得意和幸福让我感到无比的满足和心安：大海是父亲祖祖辈辈的家园，他想自己的儿子一定也可以继承他对海的痴情与感恩：保持对大海的敬畏与责任，可以在她的宝库中凭努力取得生活的必须，但同时也保持对海洋的一点微小的责任——尽量不去污染她……

后来，我在陌生的城市读书生活，远远地离开了蔚蓝的大海。毕业的那天晚上，一心想创业的我和父亲商量在村里办一家工厂，当父亲听说会有很多的污水排进大海，他说你不用到工商局申请，我第一个反对……

父亲就是我生命的航标，尽管不够伟岸，胸怀却大海一样宽广；尽管大海没有给他带来富裕与发达，他的心里从没有忘记对大海的爱与一点微小的责任；我爱父亲，就像父亲爱着蓝色的大海，我愿意用自己最好的时光陪他一起看着大海的每次潮起潮落……